一窝凤凰的日常:这结局跟我想的不一样

1

凤久久无比盼望自己能快点长到一千八。

原因无他,凤族女子,一千八百岁方可出嫁。

终于让她等来了这一日。

她早早穿戴整齐,骑上她的小马,兴冲冲地来到山神庙,将大门拍得震山响。

天蒙蒙亮,阿木打着哈欠把门打开一条缝儿,露出眼睛来窥探一下,见是她,面无表情地缩了回去。

凤久久自己把门推开,“阿木,你见了本公主为何不惊讶?”

阿木脸上还带着从美梦中被强行叫醒的烦躁,“殿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您要来我们府上参观三百六十六回,王母寿辰那天公子上天赴宴,捎带脚您还得跟着再回来一趟。

“小的天天跟您打照面,您这张脸,小的比看自己娘还觉得亲切,实在难以惊讶。凑合凑合,勉强能给您配合个惊吓,惊吓您看吗?”

凤久久被他如此打趣也不恼,洋洋得意道:“今日跟往日不一样。”

“是不一样,您来得也未免太早了,鸡还没开始打鸣呢。”

“今天本公主一千八了。”

阿木又打了个哈欠,“那又怎么了?”

“意味着打今儿起本公主当街撩汉不犯法。”

阿木见她说话就要往里闯,忙拦道:“这个时辰公子还没起,您且坐坐,小的给您通传一声。”

凤久久更来劲了,“那岂不正好?容雪哥哥的睡姿本公主还未欣赏过!”

阿木:“……姑娘家家的,大清早闯未婚男子的卧室,不大好吧?”

凤久久感动,“无妨,本公主不担心自己的清誉受损。”

“小的也不担心,小的担心的是我家公子的清誉。”

“这你放心,本公主定会对你家公子负责到底的!”

望着这油盐不进的九公主,阿木惆怅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趁着他俩打诨的工夫,早有机灵的小山精进去通报了一声。

凤久久进到内院的时候,颜容雪已穿戴停当,在廊下等着她了。

没有睡美男可看,凤久久略感遗憾,但熹微晨光中,颜容雪凭栏远望,说不出的肤体清和,意态悠远。

听见脚步声,忙将目光收回来看着她,恬淡的眸色犹如一湾清泓,泛动温柔几许。

凤久久那一点遗憾立即飞到了九霄云外。

她三两步提着裙摆跑上去,“容雪哥哥,你瞧我穿这身衣服好不好看?”

颜容雪笑道:“好看。”

“你喜不喜欢?”

“喜欢。”

“喜欢我这身衣裳还是喜欢我?”

“……喜欢你。”

“那你什么时候娶我?”

“……”这个问题凤久久也不晓得问了多少回,颜容雪有些头痛地揉了揉额角,无可奈何地苦笑道,“你为何想让我娶你?”

凤久久:“喜欢你。”

“喜欢我什么?”

凤久久不假思索道:“你长得好看。”

颜容雪温和地摸了摸她的头,“我……”

“我知道。”凤久久打断他,“你对我没有非分之想,只把我当妹妹,我还小,不懂得喜欢为何物,你说的那几句话我都能倒背如流啦。”

“你知道就好。”颜容雪道,“我去巡游,公主若是饿了,可让阿木给你找些吃的,玩一会儿就回去吧,今日是你生辰,记得早些回家。”

眼见他转身要走,凤久久急道:“可是我今天成年了,你仍不肯娶我么?”

颜容雪“嗯”了一声,“不肯。”

“……”

颜容雪出门以后,毫无悬念地,阿木看到了凤久久一如既往地沮丧着脸,立时恭敬地立在门边,开始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殿下好走,明天见。”

嘴上这样说,手上关门的动作丝毫不迟疑,“砰”的一声,宣告了九公主殿下的第二百五十次表白失败。

2

凤久久心情不好的时候十分想找人疏解,思来想去,阿爹阿娘有代沟,大哥比阿爹阿娘还有代沟,还是十一哥最有这方面的经验,毕竟辣手摧花的称号不是浪得虚名。

凤十一比曹操还有心灵感应,刚想着他,他就来了。

薄冬笼城,他还穿着一身蓝缎青衫装潇洒,加上一张很有欺骗性的脸,折扇在手,颇有几分倜傥风流的意思。

“哟,这不是我们小寿星么,作甚脸又拉得这么长?”

凤久久委屈,“十一哥,我又双叕失恋了。”

凤十一折扇在手里敲了敲,十分不苟同地道:“咱仙界那么多好树苗,你就不能换一棵吊?”

凤久久:“能,你去给我找一棵比颜容雪好看的来。”

凤十一闭嘴了。

他承认,颜容雪是有一副好皮囊。

然而此人也仅止于这么一副皮囊,内里却是死板腐朽的枯木一块,沉闷又无趣。

凤十一自打来了积云山,总与他有免不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时候,然也不过各自点头,能绕着走就绕着走。

他不敢与这样的人物深交,怕时日一长,被他身上古板的气息浸染了,容易情场上失手。

凤久久道:“十一哥,若是让你去撩颜容雪,你会怎么做?”

凤十一皱眉,“我不断袖。”

“我是说假如。”

颜容雪那张温润的脸在脑海中闪现了一下,凤十一道:“我拒绝假如。”

凤久久嘴一瘪,眼看要哭。

凤十一:“我假如了一番,觉得此事甚是简单。”

凤久久:“你就说怎么办。”

凤十一:“男女之间相互吸引,无非就是两个原因,外表和内涵。以颜容雪的为人,应当不像你这么肤浅,只知道看脸,因此你多表现表现自己有内涵的那一面。”

凤久久若有所思,“如何表现?”

“这个么……”凤十一微微一笑。

3

隔日,一只画眉拦住了颜容雪,说九公主请他去府上坐坐。

日光浮耀,水晶帘动紫薇香,转过一片纯白若雪的秋海棠,一粉衣女子俏生生站在那里,笑望着他,朱唇轻启:“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会……”

凤久久卡词,眼珠子不由自主地往旁边暼。

海棠树下一块平滑干净的巨石,一粉衣男子懒洋洋握着折扇在上面躺尸,假装没有看见自己妹妹求救的眼神。

颜容雪忍不住提醒道:“会弁如星。”

“哦哦对,会牟如星,瑟兮僩兮……那个什么什么兮……反正就是这么个大概意思,容雪哥哥你体会得到吧?”

颜容雪还未做出回应,凤久久生怕把接下来准备好的说辞也一并忘了,赶紧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近来我研究凡间的诗词歌赋颇有心得,乍一见了容雪哥哥,脑海中就有感而发地冒出这么一首《淇奥》,你说衬着眼下良辰美景如斯,是不是颇有情调?呵呵呵呵。”

颜容雪:“……我记得公主殿下向来不爱读书。”

“那是以前,我现在天天手不释卷,发现读书这个事情十分能陶冶节操,啊不,情操。”

“说到这里。”凤久久往前走了一步,“我还作了几首诗要向容雪哥哥啊……”

久久裙子太长,大跨步时勾住了一旁的花枝子,要看就要摔个狗啃泥,说时迟那时快,她一个原地扫腿回旋,潇洒起跳,稳稳当当立在原地。

“……”颜容雪将扶欲扶的手弱弱地收了回去。

与此同时,一页纸乘着秋日爽朗的小风,慢悠悠从两人头顶飘落下来。

颜容雪伸手接住,见上头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洋洋洒洒十来首情诗,规整的样子明显不是九公主的日常画风,且笔锋锐利,应当是出自男子之手。

颜容雪望向凤十一,后者抖开折扇挡在脸上,装死装得很彻底。

“这是……”

凤久久赶紧摸摸袖口,空的,立即道:“你别误会,这绝不是我十一哥给我打的小抄!”

“……”还有比这更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么?

凤久久:“十一哥,这下怎么办?我是不是要凉?”

凤十一的声音从扇子底下传了出来,事不关己的语气,“别叫我,我已与身下的大石、脚下的地乃至整个大自然无比和谐地融为一体,什么都不知道。”

凤久久惨兮兮地看着颜容雪,“其实吧……”

颜容雪会心一笑,“公主殿下质朴可爱,不必勉强自己,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你觉得我可爱?”

“嗯。”

“那……”

“我还有事要去处理,就先告辞了。”

凤久久看着他流风回雪的背影,扭头道:“十一哥,容雪哥哥方才说我可爱。”

凤十一将扇子拉下一点,露出一双狡黠的桃花眼,“这就好比我去撩一个姑娘,姑娘对我说你是个好人,但我们两个不合适,懂?”

“你也被姑娘发过好人卡?”

“那倒没有,我不过与你打个比方。”

凤久久很惆怅,“此计划不通,你还有别的法子没有?”

“法子有的是,”凤十一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看了她一眼,“但需要你有那么一些些智商。”

凤久久眼泪汪汪,“嘤嘤嘤……”

“罢了,哥哥我再最后教你一回。”

凤久久眼泪一收,期待地搓搓手。

“颜容雪这人容易心软,不如你就从细节上打动他。”

“十一哥你具体讲讲?”

“对他关怀备至,体贴入微,让他感受到什么叫做慈母般的温暖,时日一长,他就会对你产生依赖,再也离你不开。”

凤久久若有所思。

凤十一:“这不难理解吧?”

凤久久思考过后,胸有成竹地道:“当然!十一哥你就等着当寒山君的大舅子吧。”

凤十一:“……”

他有些不放心地道:“我且考你一考,颜容雪平日里都喜欢做些什么?”

凤久久:“……”

“这个问题太广泛,十一哥给你细化细化,颜容雪都擅长做些什么?”

“……”

“一琴、二棋、三书、四画。以上四个选项可单选可多选,友情提示——这是一道送分题。”

“……”

“怪十一哥,这个问题不够日常,我问个日常的,颜容雪喜欢吃什么?”

“……”

“妹子,你当真每天都往山神庙去一趟?”

“十一哥,不如你问我山神庙后山有几个蚂蚁窝?或者容雪哥哥的笔洗是谁打碎的?厨房小笼包的失踪未解之谜?阿木养的猫尾巴为何秃了一块?以上问题我保证通通给你答对!”

“……”凤十一做了个深呼吸,仰天长叹,“我算是明白了,人常道女追男隔层纱,你和颜容雪之间也算隔了层沙,沙漠的沙。妹子,你这是凭自己本事单的身啊。”

“那么你看我还有没有救?”

凤十一纳闷地看着她,“就这么喜欢颜容雪?”

凤久久很乖巧地点点头。

凤十一试着劝:“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妹子你终日耽于美色是不对的。”

“容雪哥哥这么好看,你竟说他长得千篇一律,十一哥你是不是眼瞎?”

“即便他长得好看有何用?你看看你七哥,还不是被只老麒麟拐走了?说明皮囊都是次要的,最主要还是得有心眼。不如哥哥找几个女孩子除了爱情,还有别的奋斗目标的鸡汤故事给你读一读。”

凤久久:“我不我不我不!”

凤十一才不惯她这公主病,抬脚就走。

凤久久追着他,道:“十一哥,不知为何,我鼻子有点酸。”

“少来,有一有二你还想有三?”凤十一不为所动。

“我眼睛也开始发热了。”

“我绝不再吃你这一套。”凤十一无动于衷。

“呜呜呜。”

“……”

“啊啊啊。”

“……”

“哇哇哇。”

“说好了,这是最后一次!”凤十一忿忿地收了折扇。

4

“寒山君。”下了山往外走的间隙,颜容雪忽听有人唤他。

未及回头,一只手便自他身后绕过来攀住了他的肩膀。

一双亮晶晶的墨眸在他眼前蓦然放大,眨一眨,总泛着些不怀好意的味道。

颜容雪极不习惯同人勾肩搭背,轻轻挣脱让开一步,拱手作揖,“殿下。”

对于他自动的疏离,凤十一丝毫不着恼,又自来熟地往他身旁靠了靠,笑问:“寒山君这是要往何处去?”

答:“巡游。”

凤十一点点头,对这个答案一点都不意外,“我同你一道去。”

颜容雪不解地看着他。

凤十一却抢先一步,熟门熟路上了他的马车。

未几,自车窗挥出一只执扇的手,“容雪不必拘谨,快些上来。”

颜容雪:“……”

马车辘辘驶入了凡界,才是早市将将开的时候,赶车的阿木小心翼翼躲避着出来摆摊的商贩,忽听车里自家公子一声不疾不徐的叫停。

先从马车里跳出来的是凤十一,他下车之后极自然地朝身后的人伸出一只手,伸到一半突然想起来这回身后之人并不是日常跟着自己出来游玩的寻欢楼花魁,动作略略一滞。

然后仙界交际花的实力摆在那里,这一滞除了他自己外人是万万察觉不到的,从外人视角,就是他格外殷勤自然地对颜容雪伸出了搀扶的手。

阿木的眼角不由抽了抽。

颜容雪也怔了一怔,片刻后,将自己的手叠了上去。

大清早出来买菜的大姑娘小媳妇何其多,正为了便宜两文钱的豆角打得水深火热,忽然视线里出现了两位芳华卓然的公子,一个白衣出尘,一个粉衣婀娜。

是的,婀娜。只见凤十一牵着颜容雪,在众目睽睽之下,摇曳多姿仿佛马上要登基,分花拂柳,冲着卖豆花的小摊而去。在低矮简陋的小马扎上,优雅地坐下了。

大长腿无处安放,因此坐得甚是憋屈。

但凤公子悠然之情不改,还热切地对颜容雪道:“别站着,你也坐。”

“……”颜容雪看着油腻腻的小桌,实在难以说服自己坐。

他道:“殿下自己慢慢吃,我就先走了。”

凤十一拿扇子顶着下巴,委委屈屈道:“你莫不是嫌我抠,只肯请你吃豆花?”

颜容雪只好就座。

“这就对了嘛。”凤十一没脸没皮往他面前一凑,桌子本就不大,这一凑差点与颜容雪迎面撞上。

桃花眼水波荡漾,“寒山君,豆花你爱吃甜的还是咸的?”

颜容雪下意识往后避,“咸的。”

凤十一笑吟吟,心里暗暗记账:“好洁,脸皮薄,不懂拒绝,不爱吃甜食。”

吃完早餐,凤十一优哉游哉跟着他游街,明明他才是掌管人间的神,他却比他更熟稔,才堪堪走了两条街,哪哪都有与他打招呼的人。

三教九流,妖魔鬼怪,人人都亲热地唤他一声十一郎。难为他游刃其中,活鱼一般八面玲珑。

他风骚走位了半晌,才发觉颜容雪没有跟上,回头去找,见他对着墙角一只小兔妖笑得十分温柔。

“来,莫要怕。”

小兔妖貌似才修成人身不久,怯怯的十分可怜,一双眼睛又大又圆,水汪汪看着他。

半晌才磕磕巴巴地自报家门,“我叫朔小兔……我迷路了……我来寻人。”

“只你自己一个人么?”

朔小兔忙不迭点头,“我自己也可以哒,等我找到我的心上人,我就不是一个人啦……不对,我就不是一只兔啦。”

十一看着她,马上想到了凤久久,这两姑娘要是手拉手,能蠢出天际。

有弱小可以欺负他怎么能放过?晃悠悠走了过来,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哟,小妹妹这是迷路了吧?寻人还是走亲戚,哥哥帮你怎么样?”

朔小兔看着他,“嗖”一下又缩回了墙角。

凤十一:“……”

他十分不死心,“哎不是,小兔子我问你,你看见我帅得这么明显的脸,除了害怕就没有点别的想法么?”

小白兔弱弱地道:“有。”

“这才对嘛,来,你尽管大胆地说,说错了哥哥也不怪你。”

“你方才笑得特别像我娘一不在家,就跑来叫我开门的大灰狼。”

凤十一:“……”

他生平第一次受到了来自姑娘的质疑,不禁开始怀疑人生,走到街边一个水坑左右照了照,不确定地问颜容雪:“我看上去真有那么猥琐么?”

颜容雪抱起被他吓回原形的小兔,诚恳地道:“也不至于猥琐,只是看着不像好人罢了。”

凤十一:“……谢谢,你们做山神的都挺会安慰人。”

颜容雪笑了一下,“我听闻凤族并不爱热闹,原来不是。”

“对也不对。”凤十一折扇在手心里敲了敲,“这个不能一概而论,我属于比较爱热闹的那一拨儿,而六界之中,若论热闹,人界最甚。

“是,泱泱繁华三千,岂能不热闹?”

不知为何,听他这样说,凤十一心头无端对这人世间生出好多憧憬。

因此,当颜容雪催动神识召回阿木,转身欲走的时候,眼前粉影浮动,凤十一又抢在他前头上了马车,“寒山君好生小气,我白白与你做了许久的邻居,都不请我去你家里坐坐么?”

颜容雪为难道:“陋室小庙,怕是会怠慢殿下。”

凤十一以为他是谦虚,等他下了马车,看着眼前的破砖烂瓦,断壁残垣,才发现他真不是谦虚。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实在不敢相信仙界还有这么寒碜的庙,怕是最低级的土地庙和这里相比都能算得上豪宅。

他站在门口,绞尽脑汁,好不容易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恭维之词,“容雪,你这里好……干净。”

再回头望望半山腰在日光下闪闪发光的自己的宅邸,开始反省自己平常是否太过骄奢淫逸。

颜容雪不以为意,道一声:“殿下请。”率先进门。

凤十一生平头一回走路长眼,谨慎地打量四周,在“不爱吃甜食”后头记下了一个大写的“穷”。

他忍不住道:“我说寒山君,你好歹也是一方山神,你过得这么寒酸,连带我这个邻居也会很没有面子的。”

颜容雪平静地道:“惭愧。”

阿木气不过,哼了一声,“也不知方才是谁吃豆花不带钱,最后还是我家公子请的客。”

凤十一挑挑眉,不打算跟小辈计较。

得益于他适应环境的能力极强,不一会儿就反客为主,自发在小庙里参观起来。

他前脚一走,阿木连忙凑到颜容雪跟前,“公子,你素来跟这位十一殿下没什么交集,他今日为何要对你这般热络?”

这也正是颜容雪不解的地方,凤十一数年前来积云山落成一座宅邸,他作为此处山神出于礼貌曾去拜会过。

但凤十一貌似对他十分规避,他也就不去讨这份嫌,只是时常听见他府中歌舞笙箫之音不绝,往来宾客如云,晓得他大概十分得人缘。

阿木道:“他无缘无故来招惹你,别不是你哪里得罪了他吧?”

颜容雪摇头。

“要不然就是贪图公子的美色!”

恢复了人身的朔小兔跟着猛点头,“就是就是!”

颜容雪:“……”

他淡淡一笑,在案上铺纸研墨,似是要写字。

问小兔:“你那位心上人,可有姓名?”

“有的有的,叫三郎,三郎的三,三郎的郎。”

“……小兔,凡人不会拿这个当名字的,三郎最多算是个方便亲近之人称呼的爱称,就如同……如同……”他一时也想不到别的,随口举例道,“就如同十一郎一般。”

“啊,那怎么办?”小兔本来眼睛就红,情急之下更红了。

阿木道:“你急什么?我们公子可是山神,这片的老大,自然有办法帮你的,公子你说是不是?”

这盲目的信任让颜容雪有些哭笑不得。

忽然一个痞坏痞坏的声音插了进来,“啊,我仿佛听见有人叫我,据说还是个爱称?”

颜容雪低头整理毛笔,假装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

凤十一道:“哎呀,寻人就如同大海捞针,不容易哦,最少得满足两个条件才行。”

朔小兔立即上钩,“哪两个条件?”

十一折扇一摆,“凤家十一郎,人帅路子广。”

“……”

朔小兔忽然一脸坚毅,“山神哥哥,要不然我还是自己去找吧,虽然辛苦一点,但是我娘说若是昧着良心说话,会遭天谴的。”

颜容雪:“……”

凤十一语重心长地过来拍拍小兔,“妹子,你应该庆幸我吃素,要不然你很有可能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盘冷吃兔。我有个妹妹我想介绍你认识一下,以后祸害苍生的重任就交给你们了。”

5

十一郎一出手,朔小兔很顺利地找到了三郎,原是个细皮嫩肉的书生。

他俩之间概括起来约莫是,你救了我,我来报个恩,你不嫌我是个凡人,我不害怕你是个妖怪。从此你只能爱我疼我宠我一个,外面不许再有别的兔子,不然我就找人吃光她的窝边草,让你感受一下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厉害的感人故事。

通过这件事,凤十一忽然觉得之前似乎对颜容雪有些偏见,毕竟他连人妖恋都可以支持,也不算古板。

上了年纪的人见不得小年轻谈起恋爱来你侬我侬,凤十一丢下如胶似漆的小兔三郎,悄无声息来到颜容雪身边。

见他手腕游走,大概是舍不得那些磨好的墨汁。

他看了一阵,毫不吝啬赞叹之声,“寒山君好字,没想到你看去斯斯文文,下笔却如此凌厉苍劲。”

颜容雪垂眸,“殿下谬赞。”

凤十一将折扇展开递给他,“求字。”

扇面上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煞有威风。可见十一郎对同族爱得深沉。

颜容雪:“……”

凤十一“啊”了一声,抬手一抹,扇面顿时干干净净,“这回写吧。”

颜容雪:“殿下想要什么字?”

凤十一略一思忖,“你名字里头有个雪字,我甚是喜欢,不如就提一句‘南山雪是眸中雪,眼前人是心上人’罢。”

这个妹控暗暗想:“回头拿这扇子送给久久做寿礼,还不把她乐疯?”

颜容雪看他一眼,神情古怪。

凤十一:“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颜容雪默了一默,提笔一蹴而就,有些犹豫地交到他手上。

凤十一达成所愿,心情大好。

“寒山君,你看这天气马上要转凉,我那里十分空旷,不如你搬过来与我同住罢,互相挤挤还暖和。免得叫人说我十一郎不仗义,不照顾近邻。”

颜容雪道:“殿下既然怕冷,又喜欢热闹,为何还要搬到这冬季极长又清冷的积云山上来?”

“这个说来话长,我年轻时候曾来凡间游玩,那时候还没有积云山,山下那座城叫做长安。我曾在那座城里遇到一个少年,那时候我十分嗜酒,偷喝了他一壶千日醉,被他抓了个正着,于是我答应罩他一世周全来赔罪。

“谁知那千日醉威力甚大,我不小心睡了百年之久,等我醒来,人间已是改朝换代,沧海桑田,那少年也已羽化登仙,为时已晚。我心里终归是对他有歉疚,因此在这里住一住,聊做安慰。”

颜容雪垂眸不语,神情在光线不好的屋子里晦暗不明。

“嗨,你瞧我,好端端跟你说这些做甚,那什么,叨扰多时我也该告辞,不用送了。”

凤十一摆摆手,故作轻松。

他一只脚迈出那摇摇欲倒的门槛,忽然福至心灵,回头问了一句,“说起来,我总觉得你有些面熟,你我之前是否在哪里见过?”

颜容雪沉默许久,才道:“没有,殿下记错了。”

“也是,我朋友太多,偶尔混淆了也有可能,走了走了。”

他说走就真的走了。

6

凤十一直奔久久闺房。

被侍女画眉告知天上又新飞升一位仙人,久久早已跑去凑热闹。

这个妹妹果然没心没肺,十一不禁十分想念单纯的小凤初,不知道她在东海过得好不好。随即觉得自己的担心有点多余,她要是过得不好,哪还用得着他动手,凤十六一定比谁都快,抢先把东海煮成一锅海底捞。

于是他决定把自己这颗多余操劳的心分一点给寻欢楼的花魁,凡人那么脆弱,她一定更需要自己的安慰。

因此他将自己拐弯抹角打探来的关于颜容雪的喜好一一嘱咐给画眉,让她转达给凤久久,并告诉她兄长只能帮她到这里了,自己相中的男人还是得靠自己撩。

临了又掏出给凤久久做礼物的折扇,一并交给画眉。

画眉看清上头的字,一丝惊讶没有,“这又是哪家姑娘给您表的白?”

十一脑中响过一道炸雷,自己把自己绊了个趔趄。

等等,所以……苍天大地,女娲伏羲,他方才是对颜容雪做了些什么?

“你名字里头有个雪字,我甚是喜欢,不如就提一句‘南山雪是眸中雪,眼前人是心上人’罢。”

“容雪,你看这天气马上要转凉,我那里十分空旷,不如你搬去与我同住罢,互相挤挤还暖和。”

凤十一视死如归,“小画眉,倘若我在一天之内,莫名请你吃饭逛街送你回家,还掏出一把扇子让你在上面给我提这么狗血露骨是个人就能看懂的情诗,最后还邀请你跟我同居,你做何感想?”

小画眉兴奋异常,“这么浪漫吗?这还用问吗?这多么明显的暗恋到一定程度之后赤裸裸的表白啊,这一套殿下你不是最懂么?干吗还来问我……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凤十一生不如死,“你家殿下我可能要在情场上失手……我再问你,倘若有人与你有个近百年的误会,在语言不足以解释清楚的情况下,怎么做才能打消他的误会?”

画眉不确定地道:“直接扑倒,用肢体语言跟他解释一下?”

凤十一死而复生,“画眉,我一直觉得你这个聪明劲随我。”

画眉还没反应过来,他就风一阵又跑了。

夕阳西下,山神小庙。

阿木领着三郎小兔嘿呦嘿呦搬酒坛子,不情愿地抱怨道:“公子,这么多千日醉真的要都送给那只野凤凰啊?”

颜容雪道:“不知过了百年,这酒是否仍旧像当初那般醉人。”

凤十一不由自主应道:“酒不醉人人自醉。”

颜容雪蓦然回首。

当年白玉谁家郎,看花东陌上,惊动洛阳人。及后羽化登仙,少年身姿见长,一身逸白轻衣更显颀长。

远远看去,如月下莲华,绝尘清雅。

凤十一看着莞尔的颜容雪,觉得这么好看的山神不能被凤久久糟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