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窝凤凰的日常:花痴的自我修养

1

凤久久上天之前就近去了一趟昆仑。

于皑皑雪峰之巅找到了自己二姐。

凤迩正在培养自己新的爱好——冰雕。

“二姐二姐,我站好了,来雕个我!”久久重在参与。

凤迩给了她个眼神叫她自己体会。

久久立时认怂,乖乖蹲在一边,搓了把小火苗取暖,看着她二姐以手作刃雕了只……鸡?

凤久久很不服气,“二姐,你好端端地雕个十六的原形作甚,怪丑。”

凤迩手下一滑,指尖凝聚的法力顿时泄了个干净,她看着自己手里的雄鹰,愣了一愣。

继而转身问久久:“不勇猛么?”

久久果断摇头,“十六就这一个优点,你还没给她表现出来。”

凤迩:“……”算了,艺术家都是孤独的,她不需要别人理解。

于是她气势汹汹地对久久道:“你不好好在积云山待着,来我昆仑做什么?”

久久正要答话,忽见一个银白身影远远凌风踏雪而来,顿时兴奋地嗷嗷叫,“那是我二姐夫不是?我……我……我……”

“看,飞鸡!”凤迩突然一手指天。

久久抬头的工夫,身边刮起一阵小旋风,再回过头来,哪还有凤迩和美人姐夫的影子。

青阳仙君猝不及防地被自己夫人卷走,有些纳罕,“夫人,怎么了?”

“没什么,我九妹来了。”

“我是否应当去见见?”

“不行。”凤迩斩钉截铁,“你尤其不能露面!”

青阳笑道:“为何?”

“她一见美男就拔不动腿。”

“……”

凤迩叹气道:“久久小时候曾被人拐走一阵子,找回来时,不知因何缘故失了一魂,故此变得有些愚笨,总以为自己活在将将成年时候。凤十一占她便宜逗她管自己叫哥哥,她也诨叫,还落下一个不大不小的花痴毛病,见了好看的男子就容易把持不住——你笑什么?”

青阳敛了敛脸上的笑意,“你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敢问夫人现下又是在做什么?”

凤迩脸色微红,将双手从他腰上放下来,抬头望天,“本尊跟那个笨丫头又怎么能一概而论,毕竟……”

“只喜欢我一个是不是?”

“你知道就好。”凤迩拿出自己的杰作,“你觉得这个我雕得如何?”

“……”青阳仙君仔细端详了一阵,委婉地道,“夫人,此鹌鹑的体型略微大了一点。”

凤迩:“……”直男审美不可信,另外孤芳自赏才是艺术家最终的宿命。

2

久久这么一耽搁,便比别人迟了那么一两步。

新飞升的仙人已拜会过众人,去了自己府邸。

她打听到大体位置,不死心地找了过去。

不知当初规划天界的是哪位高手,显然对路痴十分不友好。久久转悠半晌,再抬头,发现自己还是站在原地,与旁边一只漫步的仙鹤面面相觑。

久久眺望一下仙气缭绕的天宫,索性蹲下,与这位同族进行了半炷香那么长的友好尬聊。

本来想向它问个路,仙鹤很傲娇地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何总在这里散步?!”

这时候,身后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借过。”

久久扭头,由上而下,先是看到了一袭华丽的水墨长衣,细腰乍背,再往上是白皙的下巴、眉如墨画,鬓若堆鸦,薄情流转的眼——凤久久的人生圆满了。

那人见她许久一动不动,只顾盯着自己傻笑,不耐烦地转身,昂首阔步目不斜视,垂地广袖从容曳过莲纹白玉地面,蓦然被扯住。

他低头瞧一瞧,还是方才那个看上去就有些缺心眼的姑娘。

于是好脾气地弯下腰,“姑娘,你认得我?”

久久直愣愣地看着他,痴痴地笑了。

原来这姑娘不仅缺心眼儿,还是个傻的。

他拉着自己的袖子往回扯,那头儿也是丝毫不让,拉扯间他的衣带一松,细纱外衣就被她连着袖子扯走了大半。

他在幽冥许久不问世事,难道如今的姑娘都流行一见面就扒人衣裳?

伽若自后头火急火燎地找来,“王上,您怎么还不回去?”

微子启看看紧拽着自己不放的久久,不动声色地把外衣脱给了她,飞快捏了个诀驾云而去。

小画眉寻过来时,久久还在原地坐着,满世界都是粉红泡泡。

画眉道:“公主,你为何要坐在地上,怀里抱的又是谁的衣裳?”

被她这一打岔,久久才有些清醒,跳起来指着前方两个小黑点,“嗷嗷嗷,嗷嗷嗷,你看见了吗我新墙头!”

说着人已经冲出去好远。

画眉:“公主,您忘了寒山君了么?”

“那是谁?”

“您三天前还一哭二闹三上吊求着十一殿下去帮您撩的人。”

“哦哦哦。”久久于百忙之中回头,“此次算我对不住十一哥,你回去同他说,我祝他和融雪哥哥百年好合!”话音尚在回响,人已不见踪影。

画眉默默流下一滴冷汗。

3

直到美男被她追得没了踪影,凉飕飕的冷风吹得身上鸡皮疙瘩集体起立,凤久久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原本静谧的四周忽然大肆悸动,无数鬼影闻着活物的气息向她围拢过来。

久久转身就跑,然而跑了不到两步路不得不顿足。

仙界阡陌交通复杂点儿也就罢了,毕竟那帮子神神仙仙整日无事可做十分颓废,迷了路就当生活意外给予的惊喜。

但是你好好一个黄泉路,整得这么四通八达做什么,生前为人已经够苦逼的了,人家好不容易死了一回,交通管理模式就不能简单点儿?

凤久久看着绿油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伸出通红舌尖舔獠牙的一众小鬼,默默吐槽,“谁能想到,粉个爱豆还会有生命危险。”

她在自己家里都能迷路的一只弱鸡,这让她往哪跑才好。

等了很长时间的小鬼们深谙反派套路,绝没有给她考虑的时间,某只格外性急的迫不及待往上一扑。

久久尖叫一声,蹲身抱头,就地把自己怂成一只豆包,吓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那只小鬼也吓了一跳,上前去伸出一根透明的手指头戳戳她的脸,委屈巴巴,他扑上来不过想给她一个么么哒,有必要反应这么激烈吗?

迦若排开众鬼挤了进来,“早就跟你们说过迎客方式不要这么热情,看看,又吓晕过去一个不是?”

待看清眼前的姑娘是谁,不由“咦”了一声。

随之而来的微子启也有些不解。

迦若挑眉道:“王上,人家姑娘对你穷追不舍,你是欠了她钱还是情?”

微子启看他一眼,将人抱了起来。

伽若跟在身后犹豫,“王上,这个小仙娥来路不明,您就这么抱着她回幽冥,怕是不大好吧?”

他一想有理,改抱为扛。

伽若:“……”

4

回幽冥道阻且长。

凤久久晃悠悠被扛在半空中,做了个梦。

梦中似乎是阿娘在轻声细语,久久听得一知半解,大体意思是六界最近不怎么太平,凡间瘟疫横行,生灵涂炭,百姓怨声载道之音已上达天庭。

众仙合计了一回,整治瘟疫这种事还是须得找一找冥王,一则死的人多了阴间一定鬼满为患,他身为冥界之主,原也不能置身事外。二则是因为他有实战经验。

故年鼎鼎有名的公子启,以一己之力拯救天下苍生于水火……虽然陷苍生于水火的正是他亲弟弟辛。

说起来辛也是个红人,他的小名你可能不知道,但他的艺名叫出来肯定吓死你——商王纣。

提起商纣王总不免要提一提另一个祸世大妖姬,你猜是谁?

是的,你猜对了。

这两口子不鸣则已,一鸣起来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洪荒之力。

随便找本野史翻翻,此二人种种暴行必然超过三页纸,读来字字泣血。

大神女娲看不下去,降了一场大瘟疫于人间,一时间哀鸿遍野。

估计女娲是个摩羯座,偏执起来自己都害怕,爱你时愿意用生命去补天,心若凉起来,管你曾经千好万好,她也可以做得很决绝。

据爱好收藏斧头不愿透露姓名的某位大神爆料,当时女娲大有把人类全灭了再回炉重造的意思。

公子启不忍百姓遭受这等荼毒。

去女娲庙里长跪七天七夜,终换得一丝转机。

她说若他肯为她去幽冥地狱取来一朵曼珠沙华,他的请求她便允下。

彼时的幽冥不似今时,乃是个三不管地带,到处厉鬼横行。

公子启以凡人之躯只身入地狱,不被生吞活剥是不可能的。女娲原本的意思,是要他知难而退。

但她忽略了他是个处女座。

他回来时,全身的皮肉已被啃食干净,洁白的手骨之间,握着一株妖艳的曼珠沙华。

倔强的女神也忍不住流泪,届时天降甘霖,消了这场灾祸。

当年的公子启,一笑天下倾。

连帝乙都想立他为继承人,如今却只剩一副苟延残喘的白骨。

他淋雨走上街头,看着雀跃欢呼相拥而泣的百姓。

忽然一个女孩子转头看见了他,像是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东西。

人群很快聚集到一处,曾经爱戴过他的子民,面对着他拿起了武器。

小孩子一边惊惧地藏在母亲身后,一边悄悄捏着一枚石头奋力掷向他的时候,他便明白,他深爱的这片国土,再也容不下公子启了。

他被迫仓惶地逃到一条阴暗的小巷,意外地捡到一只凤凰。

落水的凤凰不如鸡,这话说得一点也不假,何况那凤凰看起来似乎还是只幼雏。

大概也是染了瘟疫,趴在那里奄奄一息。

他欲伸手摸一摸,又把手缓缓缩了回去,最后只将它往前赶了一赶,盼望它能走到人多之处。凤凰向来被人们视为祥瑞,若有人见了它,定能给它救护。

小凤凰往前挪了几步,左右看看,又慢吞吞挪了回来,柔顺的羽毛蹭了蹭他的腿骨。

“不走么?”他低头,空洞的两个眼窝,“可是我已经没什么好给你了。”

他能从幽冥一步步走出来,全凭一念执着,此刻心愿已了,翩然倒地,散乱一地玉琼枯骨。

小凤凰愣愣地看着他,半天才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只爪子去触他光溜溜的头骨。

一碰就咕噜噜滚出好远。

它跳着脚追回来,轻轻摆好,再不敢轻举妄动,静静窝在旁边守着。

等了好久,他也没有能够站起来。

数来这漫天神魔,坦然不惧生死者,往往是度人难自度。

是故佛祖才说:“诸行无常,一切皆苦。”

女娲大神降临的时候,小凤凰正浑身炸毛、凶神恶煞地跟一只来抢骨头的大狼狗掐架。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威风凛凛的大狼狗竟然打不过她。

她仗着身形小巧灵活,上蹿下跳,不叨得对方流血绝不作罢,其彪悍程度令人叹为观止。

女娲一时连准备好的台词都忘了。

后来小凤凰目光炯炯地看着她,看看地上遗骨,再看看她。

她年纪还小,化回原形的时候尚且不会说话,却本能地知道眼前人的强大。

毕恭毕敬地匐匍在地,呀呀哀求。

七彩祥光里的女神摇头,“生死有序,打破秩序总是要付出些许代价,你可愿意?”

小凤凰忙不迭地点头。

“你可知‘代价’二字是什么意思?”

小凤凰先是点头,紧接着又摇摇头,看看遗骨,再看看她。

“呀呀。”

“我要你生魂一缕,你也愿意?”

“呀呀。”

5

凤久久这梦做得周折反复,阿娘的声音渐响渐远,接踵而来的是忘川河水波涛汹涌,十万幽冥的嘶吼声振聋发聩。

幽冥地府易主,一袭黑衣重浪叠雪,年轻的面孔姿容端丽,闭阖的双眸微睁,剪水幽瞳中似有浩瀚烟海,她与他对视一眼,心底暗惊鸿。

凤久久便是在这样的眼神中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在船上,微子启盘腿坐在她对面,眼中有明显的探究之意。

下一瞬,久久一个饿虎扑食捏住了他的脸。

正在撑船的迦若:“……”

微子启:“……”

迦若防备地举起了手中的桨,“姑娘,有话好说,我们王上欠你多少钱大不了我卖身替他还。”

凤久久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在微子启脸上捏来捏去啧啧称奇,“哇塞,这脸竟然是真的诶?美得也太不合理了。美人,你一定是每天都被自己美醒吧?你美了这么多年累不累啊,你此生最大的遗憾是不是无法亲吻自己的脸?”

船身狭小,微子启避无可避,只好把头歪向一侧,对压在自己身上的久久道:“请你自重。”

久久:“我很重吗?我减肥明明颇见成效,哪里重了?”

微子启:“……”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想追你,你可愿娶我?不愿娶也没有关系,还可以嫁。”

言毕,目光炯炯看着他。

迦若觉得自己主子脾气真好,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把这姑娘掀下忘川去喂摩羯鱼,还相当有涵养地问她:“我们以前见过?”

“梦里梦到的算不算?”

“噗通!”

别误会,这乃是凤久久因为有美男可撩,一时忘记了还在船上,把自己手舞足蹈进了水里。

好在离岸已经不远,她狗刨两下自行上岸,摘掉肩膀左右咬住她衣裳不放的鱼。

微子启站在船头,见她仍活蹦乱跳,微微放心。

“哎呦,哪里来的鲜活小姑娘,老身可是许久未曾见过喽。”

久久回头,隔着大片火红的曼珠沙华,看到了站在桥头的老婆婆。

老婆婆慈祥地朝她挥舞着手中的大勺,“欢迎来到我地府著名景点奈何桥,姑娘一路过来冻坏了罢,要不要过来喝碗汤暖暖身子?”

凤久久道:“我读书少,姐姐莫要骗我,喝了你那孟婆汤,可就什么都记不得啦!”

孟婆嗔道:“你这小姑娘明明少了一魂,该当糊涂的时候反倒聪明起来了,好没道理。”说话间撤去老婆婆幻相,露出本来面目,是个风情万种的女子,做已婚妇人打扮。

久久趁着美人没上岸,抓紧时间向孟婆打探小道消息,“那美人小哥哥果真是你们王上?”

孟婆微微惊讶,“你还不知道他的身份?你们认识了多长时间?”

久久数了数手指头,“不到两个时辰。”

孟婆:“……”

她看着久久手里冥王的衣裳,谨慎地问:“才两个时辰,你们便有过肌肤之亲了?”

久久点头,毕竟美人的脸她都捏过了。

孟婆钦佩地看着她,“你们年轻人现在谈恋爱的方式老身也是不懂。”

久久笑眯眯,“他可有婚配嫁娶心上人?”

“没有没有都没有,大龄剩男求你打包带走,他和伽若成天出双入对,每打这走一回,一些女鬼的福女之魂便熊熊燃烧一回,十分影响我营业。”

“呐……”孟婆指给她看,“本来黄泉只是一片广漠黄沙地,公子启走到哪里,曼珠沙华便开到哪里,才有了如今的幽冥风景。

“那个时候我们王上好看的哟,真真是郎独艳绝世无其二,莫说是你,要早生几年我都想那啥他。这么好看的人能轻易放过么?”

久久深受鼓舞,“不能!”

与此同时微子启慢慢走了过来。

迦若伸手偷偷冲孟婆打手势,“你完了。”

孟婆忙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假笑,“哈哈哈哈,王上好巧啊,您怎么也过来了呢,您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哈哈哈哈。”

微子启答:“‘从福女之魂熊熊燃烧的’的时候。”

孟婆:“……”

她对凤久久道:“你站在这里不要动,我锅底糊了,须得去捡点橘子皮。”

说完立刻逃跑。

6

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

微子启道:“这位姑娘,幽冥不是你可以来玩闹的地方……”

久久打断他,“我叫凤久久,叫我久久。”

“凤姑娘。”

“叫我久久。”

“……久久,”微子启无奈地道,“若你跟着我,是为了寻找你丢失的魂魄,我可以帮你想想法子。”

“我不要!”

“为何?”

“这么傻乎乎也挺好,我十一哥说了,傻人有傻福,且十分容易有艳福。”她对着他笑没了眼,“嘿嘿嘿,我只要你。”

“为何?”

“你长得好看。”

“只因如此?”

“只因如此!”

微子启叹口气,上前一步,刚要开口,久久忽然西子捧心,“啊你不要离我这么近,我容易窒息。”

微子启:“……”

他道:“久久,你大概还不晓得画皮是什么。”

他慢条斯理在自己头顶划开一道缝隙,沿着那道缝隙细细往下撕扯自己的皮。那撩拨过她心弦的眉眼口鼻,在凤久久的瞠目结舌中,层层脱落,露出森森白骨,在幽冥鬼火与曼珠沙华交辉映照下,格外瘆人。

凤久久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再一步,眸中是掩饰不住的害怕。

微子启向她更进一步,再进一步,故意拿空洞的眼窝对着她,没有了嘴唇的嘴巴上下阖动,“这才是我的本来面目,如此,你还肯让我娶你么?”

凤久久慌不择路地逃了。

意料之中的结果,微子启捡起地上的人皮,眨眼间又是那个雅人深至的公子启,神情也说不上有多失落。

伽若看不下去,主动道:“王上,三生石也看过了,既然欠人家人情,总该还了才是。那小凤凰无非是要你以身相许,不如你就从了她吧。”

冥王凝视远方,忽然有些委屈。那翻涌不息的忘川河水,多像旧年不下心头的回忆。

7

入幽冥者,前缘往事随风逝。

老凤王传信请他去一趟,他由阴冷幽黑之处踏进凤族阳光明媚的花园,还颇有些不习惯。他化出一身黑袍兜头兜脸罩住,才略略有些适应。因此外界传说幽冥中人大都神秘不可测,谁能想到他们只是单纯地怕热。

突然一枚野果打中了他,他微微抬头,面前不远处有个像猴子一样挂在树上的姑娘。

倏然姑娘来到他跟前,大眼睛圆溜溜,饶有兴趣地围着他走了一圈,正色道:“这位小哥哥十分面熟,我跟你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

姑娘突然被一柄折扇敲了头,穿着骚包的公子哥指着自己现场教学,“我说凤久久,都说了这么老套的开场白已经不适合用来撩汉,再者你连人家的脸都看不清楚,怎么好意思说面熟?”

说完才一本正经地拱手行礼,“在下凤十一,此乃是我阿姐,自小智商不在线,还望贵客不要介怀,这边请。”

他决定将外界对幽冥中人的误会进行到底,所以深沉地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

实则他早已心跳如鼓,如果他还有心。

他也想问问这个姑娘他们是否在哪里见过,为何感觉她这般熟悉,像是在他身旁相处了几千几百年,从未离开过。

人虽然走着,耳朵支棱出去老长,听见凤十一问凤久久:“我准备去积云山住一住,你去不去?”

“有什么好去?”

“积云山下有座城,美男云集。”

“去!”

冥王回去的第一件事,是去了奈何桥旁的三生石林。

后来他跟着她去了积云山,这姑娘心大得没边,走着走着眼看要绊倒她的石头莫名挪了位置;寻欢楼上掉落的花盆眼看着要砸到她头上,掉着掉着不见了;钱袋子丢了他替她找到放回去,她照样一把抓过来付钱,浑然不知。

因他是画皮,乔装起来很容易,想不引起她的注意也很容易——披一张长相平凡的皮。

凤十一时常感慨她傻人有傻福,就这智商还能毫发无损在凡人世界里混,真是个奇迹。

她满不在乎地道:“老天爷长眼呗。”

他站在无光的角落里,暗暗有些神伤。

他跟在她身边呵护她百年有余,再是心甘情愿默默付出,也总有那么稍稍希望,她能够察觉到一点点他,一点点就好。

他听见她对好多人说喜欢,她将喜欢给得那样容易,是不是七千年前她守他一副白骨,也是一时兴起而已。

她又喜欢上一个叫作颜容雪的小山神。

他终于灰心,回了那黯淡不见日月的幽冷之地。

在天宫见到她纯属意外。

他第一次以真面目示她,果不其然被她黏上了。

他其实是有些生气,因此他再知道不过,等下一个比自己皮囊更好看的人出现,她定然会毫不犹豫抛下他,向别人奔过去。

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抱希望。

可是他低估了她的花痴程度。

8

久久不敢跑太远,直到她看到之前,把她吓晕过去的那只小鬼,远远地向她比了个小心心。

她放心地跑远了,不做他想她又迷路了。

这次跑进了一片耸立的怪石林。

“这就是我幽冥府第一剧透神器,上头有千千万万人的前世今世来世,事无巨细,描述得十分详尽,俗称三生石。”

孟婆不知从哪里转出来,提起八卦,整个人容光焕发,“我对你们这些小年轻甚是恨铁不成钢,你说你们俩的事情多么简单明了。

“七千年前你是将将满一千八的小凤凰,他是心怀天下的公子启。可惜你俩在错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他行将就木,你奄奄一息。你不甘心他就此离去,因此某位我不敢直呼名号的女神便取你一缕生魂护住了他一点元神,场面一度非常血腥。

“后来大神又赠了公子启一张人皮,命他掌管十万幽冥,第一只画皮鬼由此诞生。

“说回你,你大概智商本来就不高,失魂更是拉低了好几个档,再加上当时年纪小,能记得当时的事情才怪。所以你俩才蹉跎了这么多年,造孽呀!”

这是久久鸟生中少有的沉默时刻。

再往前走去,是更早时候。

十一说朝歌如今好热闹。

朝歌夜弦五十里,八百诸侯朝灵山。

九朝古都,十世迷离,自夏至商,到了帝辛手里,这座城好像也有了血脉,前所未有地壮大起来。

上元佳期的淇水河畔,月映波底,灯照堤岸,如花美眷倚栏杆。

天空中猝然炸开大团七彩琉璃的烟花,璀璨了游人的脸和眼,十一郎隔着花团锦簇喊:“哪位美人愿意来陪本公子喝杯酒啊?”

起哄的人群愈发起哄闹,人潮声几乎掀翻了停岸彩绘的画舫。

久久坐在其中只翻白眼,“无聊。”

人都说“少女情怀总是诗”,久久的情怀是个文盲。她看着周围凤十一为了泡姑娘布置的花花草草和一干群演,牙疼这是多少小钱钱在打水漂。

十一讥笑反驳回来,“阿姐你眼看就可以嫁人了,不是我打击你,你这般觉悟,怕是一辈子都找不到对象。

久久挑衅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大街上给你找一个?”

“你去呀!”

久久去了。

街上游人挨挨挤挤,她随着人流往前涌动,借着街道两旁长如火龙的灯,抬头仰望伏在这繁华中央安静如伏兽的城墙。

忽然有人大喊了一句:“快看呀,那是公子启!”

“公子安好!

“真的是公子启诶,啊啊啊,好开心。”

“难以置信我就这样见到了我偶像!”

她转身,看见了迎面走来的公子启,脑中自发蹦出来她阿娘常挂在嘴边念叨的一句诗:“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她忽觉今晚的烟花真好看,花花草草真瑰妍,群众演员真走心。

若她须得配一良人,非眼前人不凑合。

三生石前的孟婆道:“久久,不知你发现没有,你花痴的这些小哥哥,身上多多少少都带着王上当年的影子。”

是啊,明明是他先养刁了她的审美,还反过来气她墙头太多。

她透过掌下触感粗粝的三生石,看到笑容明媚的少女走向眉目柔和的年轻公子。

大力推开一旁尖叫着要给偶像生猴子的狂热粉丝,让她们离偶像生活远一点。

继而站定,她对微子启道:“我知道这样有些冒昧,不瞒你说我同别人打了个赌,天亮之前要捡个夫君回去。我觉得你比较合适,你可愿两肋插刀娶我一娶?”

他看着她,愣住了。

“公子啊,我且问你,你可曾娶妻?”

“不曾。”

“可曾纳妾?”

“不曾。”

“那你可愿娶我?”

“……你为何选我?”

“你长得好看。”

“只因如此?”

“只因如此!”

“承蒙姑娘不弃,然我也会老会丑,届时怕是负了姑娘一片好意。”

凤久久笑笑,信誓旦旦地道:“你别看我年纪小,其实我比你更懂得红颜枯骨的道理,喜欢你就是喜欢你了,哪怕以后你变成白骨一副,我眼中便也只有你一个。此刻一诺,矢志不渝。”

她天真地想:“为凡人驻个颜能是个多么难的事情。”

没想到打脸来得那样快。她还没来得及跟美人培养培养感情,就倒霉地染上了瘟疫。

凤久久变回原形缩在巷子里,郁猝地想:“殃及池鱼就殃及嘛,但我不是鱼啊。”

她觉得自己不能再惨了,忽然一阵滂沱大雨。

凤久久:“……”

还有比这更惨的吗?

来了一具行走的骷髅。

凤久久:“让苍天知道我认输!”

那骷髅还跟她抢地盘,拿又长又细的指骨一下一下赶她。

她暴脾气上来差点要跟他打架,直到他拿空洞的两个眼窝对着她,“可是我已经没什么好给你了。”

没什么起伏的一句话,平白让她想起了微子启。

先前他说他要去寻一个救人的法子,等找到了,就去她家提亲。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他一个凡人,想必这一去极是凶险。不过也没有关系,只要灵魂不灭,她便一世一世去寻他好了,反正她总记得他的样子。

算了算了,这位白骨兄,碰到你也算咱俩有缘,且让我守你一守,看在微子启的份上。

君埋泉下泥削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别人再像他,也不是他。

久久围着三生石转了一圈又一圈,迫切想看看她和微子启的结局,一只手伸过来握住她的。她不由自主屏住呼吸,跟着他在石上一笔一划地写,“十分圆满。”

9

按理说冥王是这六界中最看惯世间爱恨憎恶生死别离之人,没什么是放不下的。

偏有一事萦绕心头,久久无解。

那已是隔了许久以后,他终于忍不住问冥界很受小鬼们喜欢的王后:“久久,那次我赶你走,你为何不走?”

“哪次?”

“小巷里。”

他不说还好,一提这个久久就来气,“你当我不想走啊,你只知道赶我走,你倒是给我指个路啊。”

“……”